刘忠义以“拼命三郎”的架势,抽丝剥茧,终于在苏湘渝系列持枪抢劫杀人案中逐渐扳回时间的劣势。他是如何确定凶徒“真身”的?周克华又是如何伏法的?
第一次掌握时间“主动权”,确定周克华“真身”
过去的时间,一直站在周克华那一边不假,但如何有效掌控未来的时间?对于刘忠义来说,“信心”二字意味着时间的主动权。拖着尚未痊愈的躯体,刘忠义频繁地往来于苏湘渝地区,给大家鼓劲,确保每一座曾经发生案件的城市始终处于全城发动状态。
南京警方的工作力度是空前的。年1月13日中午12点,南京栖霞区农场山上一处墓群中,52岁的刘某发现一棵松树有20多根树枝被砍断。顺着踪迹,刘某来到一块长3米高70厘米的大石头边,见有许多松树枝将石头下方盖了起来。他当时只是看了看,也没掀开,就下山了。
下午3点左右,刘某在山脚遇到邻居关某,对他说起在山上看到的一幕。32岁的关某是户外运动爱好者,当时正好准备上山砍竹子搭菜园架,便随后上山查看。他发现那是一个乱坟堆,坟堆左前方10米处有一个人,40岁左右,身穿黄格子西服,戴着一顶黑皮帽,帽檐压得很低。
难道是来扫墓的?两人对视一眼后,关某继续前行。在前面一个平坡处,他看见地上有个鼓鼓囊囊的黑色尼龙袋,打开一看是睡袋。怎么会有睡袋?此人会不会是警方通报抓捕的那个人?关某有些纳闷,当天晚上约了几个人打算第二天上午一起去看。
14日上午,关某等人在那个松树枝条盖起来的地方又看到一个牛皮纸袋、一副白纱手套、一袋五香牛肉、一张1月10日的《参考消息》、一本《轻兵器》杂志,以及几个空矿泉水瓶和一个迷彩双肩包。这些不寻常的物品引起他们的不安和怀疑,于是报了警。
大批警察赶到,当晚便进行封山,并搜山至15日傍晚。搜山民警虽未发现周克华,却在现场遗留物中发现了超市购物袋和位于瑞金路的金润发超市购物小票。警方随后调取了该超市监控资料,掌握了嫌犯的正面图像,特征和先前发现的两张照片一致。此外,警方还发现了被掩埋的粪便,以及吃剩的食物。通过这些生活垃圾,周克华的DNA被发现了。
刘忠义站在周克华选择的这个藏身地,仔细打量周围的环境,分析其生活习性:山间乱坟岗,人迹罕至,更易于藏身;随身带《参考消息》《轻兵器》;会把遗留的矿泉水瓶上的编码都划掉,掩埋生活垃圾……他的确是刘忠义近年来遇到的一个反侦查能力较强的人,而且是个自命清高的职业犯罪者。刘忠义坚信:在长沙,他也一定有这样的“生活区”。
刘忠义指令专案组向苏湘渝警方发布搜山命令,立足山区公墓与乱坟岗交界地带,搜寻嫌疑人藏身地。
重庆、长沙警方均派民警赶赴南京。重庆警方还提供了多个可疑人员的名单供比对。原来,重庆市公安局沙坪坝分局井口派出所在排查中,发现辖区有过贩卖枪支前科的嫌疑人员周克华长期不在家,便拿着比对照片与获取的周克华照片认真研究,越看越像,于是将其列为重要嫌疑人之一。而后当地警方提取了周克华父母的DNA样本,并与南京警方所获的DNA样本进行比对,结果相符——就此确定嫌犯是“周克华”。
周克华,这个名字最终彻彻底底地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此刻,长沙警方在长沙岳麓区周围的山区坟地进行搜索时,在天马山一大片荆棘丛中发现了一小块平地,此处遗留了周克华的排泄物等痕迹。
这些证据与周克华前妻徐蓉的证词得到了匹配。徐蓉承认,周克华所劫赃款大部分都给了家里,其中他在长沙期间曾多次使用徐蓉本人的银行卡进行转账。
周围群众介绍,该坟地并非公墓,只是附近居民死后偶有埋葬在此,平时人迹罕至。从该坟地南面的一条蜿蜒小路下山,左拐经天马路即可进入帅帅网吧。
时间的天平,正式开始向警方倾斜
案件调查工作又重新回到帅帅网吧。据网吧老板回忆,周克华每次上网吃盒饭的时候,都会把垃圾带走,从不遗漏。刘忠义已经逐渐看清了周克华的底牌。此时,周克华所有的行动特征与身份信息已全部被掌握。
时间的天平,正式开始向警方倾斜。
年6月,公安部工作组和重庆市公安局开始全速运作。刘忠义主持研究了两个预案:第一个预案是怎么查控?第二是枪响了怎么办?
年7月,刘忠义召集全国相关的刑侦专家,冒着暴雨,顶着40多摄氏度高温酷暑,奔赴长沙、南京、安徽、重庆等地,把周克华去过的每个地方都逐一重新踏勘,把周克华上过的网吧,进过的小食部,去过的洗澡堂子,经过的小卖部、商店、商场,住过的坟圈,上过的山,挨个儿都走一圈。不仅如此,专案组还围绕周克华的知情人和关系人一一开展深入调查工作。刘忠义认真研究了周克华所有的心理状态和行为特征,包括他扔在家的日记都找到并认真研读。
经过深入细致的研究分析,8月9日,专案组对“苏湘渝系列持枪抢劫杀人案”形成了一个有针对性的查控缉捕方案。
年8月10日早晨,刘忠义正在重庆布置怎么在全国缉捕周克华的时候,又有一件命案发生了。
8月10日9点34分,周克华在重庆市沙坪坝区凤鸣山中国银行储蓄所门口,持手枪打死两人打伤一人,抢走现金7万元。9点45分,周克华在逃跑途中遇到铁路民警朱某,连开三枪将朱某打死。通过“8·10”案现场提取的弹壳和弹痕确认,确定与3年前重庆“3·19”哨兵被枪杀案中的作案用枪一致。自此,并案过程中最后的一个难题也被解开:周克华被判定共开24枪,打死11人,抢走半自动步枪一支,现金50余万元。
此刻,公安机关发动的群众攻势再一次见效:8月11日,群众举报有疑似周克华的人在重庆大融城商场出现。
一个特殊时间点的争论成为最为关键的一次争论。
年7月1日,刘忠义带着专案组到重庆,准备在重庆围绕周克华集中火力清场。同样也是在7月1日,周克华领着女友张某从宜宾回到重庆,研究再次作案。
结合周克华的作案规律、活动轨迹,判断其可能出现和再次作案的重点区域,刘忠义决定采取“双保险”的办法,在重点地区的山边路口、所有银行网点,投放大量便衣民警化装蹲守,并根据周克华早起活动的规律,精心布阵,张网以待。
接下来,大兵压境很快有了结果——年8月14日6点54分,震惊全国8年之久的“苏湘渝系列持枪抢劫杀人案”案犯周克华因拒捕,被警方在重庆沙坪坝区童家桥一带当场击毙。随后,经法医验明正身,确系周克华本人。
这一次,时间终于“背叛”了周克华
“走错了。”这是周克华毙命前的最后一句话。
年8月14日早晨6点50分,周克华被两名便衣民警跟踪已有5分钟。他不徐不疾地走过一条国道,加速向东,折入一条叫莴笋沟的死胡同。前进30米至一根电线杆旁,他突然转身,掏枪,射击;便衣民警躲避,还击。枪战持续时间很短,周克华发三枪未中,民警还击,周克华被击中倒地,抽搐,死去。
这一次,时间终于“背叛”了周克华。
沿着莴笋沟这条全长50米的小巷走了30米,返身,嘟哝了一句“走错了”,周克华迅即抬手向民警开枪。在此之前,42岁的沙坪坝公安分局微电子园派出所民警周瑨还不能肯定眼前的人就是周克华:他看上去比通缉令上的照片要瘦些,戴了眼镜,并且全程都在讲话。三个多小时前,专案组的全城布控刚刚结束,他和同事王晓渝接到上级指令在覃家岗街道的邮政储蓄所蹲守。
周克华向周瑨和王晓渝各开一枪,分别击在电线杆和距离王晓渝腿边一厘米的地上;开第三枪时,周瑨和王晓渝同时还击,各开两枪。过后,周克华中枪倒地。
两把枪和62发子弹,是周克华的遗物,另外还有两张电影票,分别是11日和12日上午10点多的《听风者》和《太空一号》,一部谍战片和一部逃狱片。此前4天,他刚刚射杀两人,伤一人,抢走现金7万元。大部分人都认为他逃向了歌乐山或更远的地方。
讽刺的是,周克华在现实中的“谍战”和逃亡中一命呜呼。
8月11日下午3点38分,有市民看到他出没在江北区大融城。接着在8月13日晚,警方根据周克华的特点,制订了详细的工作方案。
枪击、蛰伏、折返、现身闹市,这套动作多么熟悉。过去8年里,周克华如是反复接连犯下大案,不仅以凶残闻名,更以其犯案后近乎愚弄公众的从容而令公众恐慌。
从容的周克华,遇到了更为从容的对手——刘忠义。
身处疑难案件现场,发现过去时间的真相最需要的是“静气”
身处疑难案件现场,若想发现过去时间里的真相,最需要的就是“静气”。
作为中国最早一批刑侦专家,乌国庆选徒弟的标准就是“能够静下心来一心搞案件”;崔道植评价一名刑警优秀与否的标准是“技术+精神境界”。乌老和崔老对刘忠义的评价如出一辙:他能静下心来,他能始终保持永不言败的精神!
年8月14日早晨7点前击毙周克华的巷战,外行看的是热闹,是一场惊心动魄的大热闹。很少有人知道,这次巷战完全是由刘忠义和他的团队一起导演的。
这样一种特殊时间里,刘忠义脑海中无形的剧本与周克华心中有形的剧本隔空交锋,也许刘忠义会出现战术上的暂时挫折,但把握大势的胜算能力却是周克华无法望其项背的。
街头枪击、从容逃走、坟地蛰伏、闹市与山间折返……怀表的指针不断转动,伴随着周克华身上邪恶的静气。周克华一度认为时间永远会和他在一起,他更会因那种静气而感到自己天下无双,无人能够与己匹敌,他还曾怀着傲慢向自己的女人吹嘘。
但是,周克华不知道他的背后这一次出现了一个比他更加有静气的人。隔空较量当中,刘忠义摸清了周克华不同时间里的很多特点,其中就包括周克华早起的习惯。虽然始终未见面,但刘忠义似乎很熟悉周克华的一切,清楚周克华在不同时间里的行为模式。这一刻,时间终于“叛变”了周克华。
8月14日早晨那次统一行动,重庆警方原定8点统一上岗开展查缉工作。刘忠义说:“不行,必须6点,因为他早起。”
“不行,必须6点,因为他早起。”——正是这又一次掷地有声的决策,改变了周克华的命运,也决定了那个早晨的巷战。
周克华于当天6点54分被击毙,如果是8点开始行动,后果不知会怎样。
刘忠义骨子里的从容静气,让他作出了一次次与众不同的决策,而这些决策又一次次发挥出了不可替代的作用。
原本,刘忠义9日正在重庆研究发布多媒体通缉令,第二天就要向全国发通报,结果10日发案了。
对于大范围发布通缉令和公布嫌疑人的每一个特征,有一种观点坚持认为不妥当:“发这样的通缉令,会引起恐慌,是不讲政治!”
刘忠义的观点则十分明确:“我的政治,就是破案!破了案,老百姓才能支持你,所有特征一个不留,都发给老百姓!”
刘忠义已经把周克华这个人吃透了,他对原来的现场组织专家们一遍遍复勘,把周克华的特征习性等每一个动作都印在脑海里。海量的举报线索,都是由刘忠义最后确定是或不是。刘忠义每次在“是”与“不是”间进行决策时,都是一瞬间完毕,既快又准。
坚持个人观点敢于碰硬,最终让时间的天平彻底倾向警方这一边
11日在商场发现周克华的,是一个女孩。这个女孩先是跟着周克华一路前行,但越跟越害怕,于是打电话报警。警方这边有一种观点认为:不可能,昨天杀人今天来商场?其时,歌乐山正被3万人包围着。
面对商场提供的视频,正在指挥部吃午饭的刘忠义端着饭碗说:“11日白天,周克华不在山上,逛商场这人就是他。”
别人看了看,没人敢吱声。
刘忠义端着饭碗接着看,不由自主地说:“就是他!”
有人小声建议:“这么模糊,你说是他?搜山任务这么紧张,如果不是,那不就扰乱军心了?”
刘忠义说:“我下去核实一下,再调视频,再找那个女孩,情况就清楚了。”
这样的时刻,民主的研讨是有利于案件分析的。刘忠义指着视频说:“他在南京干完案子也是第三天去商场,你看看这个视频,同样是嫌疑人下电梯先迈出左脚,走15步就回头。”
又有人提出:“作案现场视频,和商场这个走路姿势不对,这应该是最基本的经验吧?”
刘忠义说:“要说姿势,作案时的运动是高度紧张的,和生活里不一样,去商场恰恰是他的原态特征。走15步左右回头,是他的本质行为特征。你们说的是正常经验,是在拿作案时不正常的状态和他的正常状态比较,这样不科学。我们追了一年多,既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