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里有烟火,心中有山河
——陈家桥法庭的年轻人
年,王正法官53岁,刚做了心脏搭桥手术。那个炎夏的晚上,他本来已经下班回到家,但是听说法庭紧急出动12名干警,外出处置一起群体性纠纷——名业主将拖欠租金的酒店围了,事态随时可能骤变,他没敢耽误,立即主动驱车赶往调解现场增援。路上由于焦急,刚提了半个月的新车还发生了轻微擦挂。
“站在旁边,我心里踏实点。”王正觉得自己应该在场,至少能给予一些经验上的补充。有的业主想续租,有的要求退租,办物品交接,干警们忙得团团转。刚开始空调也打不开,所有人都满头大汗、汗流浃背。行动一直持续到凌晨两点多,王正一边做着疏导工作,一边注视着人群中心忙碌的同事们。他不禁意识到,作为全市建设规模最大的法庭,沙坪坝区法院陈家桥法庭的年轻人真是越来越多了,力量也越来越强了。
吴兴妙
张伟
张煜
田昆
张邓蓉
田利辉
崔贺伟
向容
马晓敏
1
吴兴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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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吴兴妙跨出大学校门,就来了法庭。他在立案窗口干了一年多,感触很深。通常来说,这也是当事人和法庭接触的“第一站”。
刚进入职业状态,他就开始给大学生提供司法服务,大家其实年龄差不多。一名女大学生,到宠物店买了小狗,放到网上卖,对方还没付钱她就给发了快递,后来发现被骗了。她跑来咨询立案,但除了仅仅知道对方的名字外,其他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提供不了。她非常着急,到了中午仍不肯离去,一直蹲在外面哭。吴兴妙也顾不上吃饭了,蹲在旁边一句接一句开导她。他知道她家庭情况不好,怕她因此钻牛角尖。
每个人都要学着面对生活,人生长途从来都不缺少荆棘。一个已经工作的女孩,30来岁,报了公务员考试培训班,结果发现对方虚假宣传,她被骗了多。女孩向单位请假后,冒着大雨,从其他区县辗转过来,但是材料准备得很不齐备。当天是周五,快下班了。吴兴妙知道她平时要工作,来一趟肯定不容易,便主动对她说,你快去准备材料吧,我在这里等你,下班也不走。
“你经常会遇到诉讼能力很弱的当事人,无论是知识水平欠缺的村民,还是上过大学的人,都有可能。”吴兴妙说。在他面前哭泣的有年轻人,也有上了年纪的老人。一对老年夫妇将毕生积蓄20多万都给儿子买房了,孙子孙女也是他们在带。结果儿子和儿媳非常不孝顺。大夏天,两位老人找到法庭,老泪纵横地问,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把钱要回来?吴兴妙一边做诉讼指导,一边建议他们将孙子孙女交给儿子儿媳自己带一段时间,让他们感受一下压力。说不定,他们就能体会到老人的不容易了,从而改善家庭关系。吴兴妙今年29岁,他已经认识到,世相的谜题,司法可能并不是唯一的解,作为法庭工作人员,你必须得学会更多的群众工作方法。
2
张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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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伟33岁,年初来的法庭,吴兴妙是下半年,两人现在同一个办公室,都做速裁。来法庭之前,张伟在院里民三庭干了两年多,他说差别很大,院里业务庭主要是办案,而这里真是前沿阵地,“基层中的基层”、战斗“第一线”,法治宣传、诉源治理等综合性工作任务很重。
陈家桥法庭位于大学城核心区域。年9月,他们送法进校园,本来计划围绕求职陷阱、非法网贷和租房爆雷等问题普法,结果一到学校,该校书记就说,你们来得太及时了,有个大一新生,刚被诈骗了生活费。张伟和同事赶紧调整普法内容,将一并携带的电信诈骗资料做了发放。张伟说,张邓蓉庭长有一句话,“哪怕让一个同学少受骗,我们的工作就是有意义的。”他深以为然。
△张伟到学校普法
去年,张伟到大学普法4次,此外,还被选派到偏远村小担任法治副校长。在那里,他见到了村小的生源流失,也见到了小学生因为贫穷自卑,在自我介绍环节,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说,社会发展从来都不是一蹴而就的,一定会遇到各种问题。法院人应该走进每一个角落,站在现实的洪涛之中,作为见证者、参与者,一起面对和解决痛点。
社会转型的影响也直接投射在案件中。有一家人,涉及多笔拆迁补偿款,每次额度都不大。已经出嫁的女儿每次必来起诉,而且要求同等分配。女儿当然有权参与分配,但是事实上,她很少探视父母,母亲生病卧床,她也没有照顾过。张伟不仅调解他们的分配问题,还强调了她的赡养责任和义务。女儿受到教育后,表示可以少分一些。裁判结果更加符合实际,符合当事人的预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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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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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1月,张煜来到法庭,他曾在院里民一庭干了7年,今年38岁。他说,法庭位于城乡结合部,矛盾易发,需要大家都能独当一面,有时候必须当机立断。好在法庭现在年轻人多,办案氛围无拘无束,业务观点交锋,争得面红耳赤也没问题。工作遇到困难,大家就群策群力地解决,非常团结。
他和同事一起处置过多起租赁纠纷。疫情期间,大学城西街文化广场某些商户经营困难,有发生群体性纠纷的风险。他们去了好几批人,化解了80多个商户的减租退租纠纷,完成平稳过渡。某高精密医药企业是引进的项目,受到疫情影响,出现经营困难,业主要求其立即退租。张煜做了大量调解工作,保障了该企业有序搬离,到新的地方恢复经营。
△张煜化解一起涉及百人的农民工维权纠纷
最让他感到“千磨万击”的,是一个高空坠物案件。原告一级伤残,坐在轮椅上,手都抬不起来,几乎只有头还能动。原告称在工地刷墙时被砸伤,但工地没有监控,也没有目击者,怎么办?那段时间,张煜根本睡不踏实,半夜总会想着这个案子,破解思路到底在哪里?他多次组织建委、安监、街道一起调解,也没有结果。最后,经过现场勘察和反复逻辑推理,他决心支持原告的赔偿请求。判决后,双方都没有上诉,多万赔偿款很快到位,原告妻子送来了锦旗。张煜望着层层叠叠的案卷,长舒了一口气。他这时才敢直面心里最深的担忧:如果案子没办完,原告就去世了怎么办?张煜一直在默默地和时间赛跑。幸好,跑赢了。
张煜说,这个案子让他坚定了信心,再困难的案件都应该有解决的方法,我们必须竭尽全力找到它。过程或许会很艰辛、曲折,但于己于人,都非常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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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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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法庭上班,大家会先坐轻轨,然后转公交,20分钟左右,下了公交再走5分钟,爬上一段慢坡就到了。加上花在轻轨上的时间,单程通勤一般需要1到1.5小时。开车也差不多。这个时间成本看似寻常,其实对很多事情都产生了影响。
田昆对此很有发言权,他31岁,年来法庭后,长期负责内勤工作,一直做到年3月。他说,法庭体量大、人员多,内勤要协助法院办公室管理好法庭日常事务,除了上传下达,还要处理好大楼维修、绿化除草、暴雨防灾等许多琐碎或突发的事。食堂吃得好不好,买哪些菜,如何控制预算,他都得参与,心里要有本账。
如果院里通知开会,空间距离就会给内勤增加很多的工作,如何安排车辆,哪几个人一个车,几点出发,这些细节都得考虑。平时,内勤自己回法院汇报工作或者报账,都要提前做好计划,统筹安排好时间,需要很强的协调能力。
年开始,法庭建立“一街镇一法官”机制,从源头上减少诉讼增量,内勤会接到大量电话,他负责反馈各种信息。田昆说,必须注意效率,如果反馈慢了,矛盾激化,就更不好处置。
内勤工作交接之后,田昆开始协助法官办案。在工作中,他看到有的当事人不愿意来法庭,还生活在“耻诉”的封闭状态中,觉得打官司“丢人”。一名工人在修剪树枝时受了伤,对来法庭很抵触,最后还是法庭上门做了司法确认。但是另一方面,商业模式的急速运行,也让许多人眼花缭乱。一个房屋买卖合同纠纷,原告年过半百,说卖了房没收到对方的钱,这个纠纷涉及抵押、再抵押和解押,非常复杂,当事人急得要跳楼。田昆做了大量解释工作,终于稳定了对方的情绪。城乡巨变之中,田昆希望当事人能增强诉讼的能力。他知道,办案路上的挑战已经迎面而来。但长期的内勤工作,锻炼了他更快抓住事情要点、合理分配时间精力、平衡各种需求矛盾、统筹推进工作的能力。他想,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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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利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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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三四月份,田利辉忽然发现敲键盘的时候,手指不灵活了,总有一种迟钝的感觉。医院拍了个片子,医生说颈椎第四、五节变形了,这是导致手麻的主要原因。他年出生,以前看到老法官们身体出问题,没太引起重视,没想到发生在自己身上,来得这么快。
他报了一个理疗店。理疗店说,坚持一个疗程30天,效果就会很明显。但是法庭距离较远,理疗店晚上7点就关门,他根本赶不到,只坚持一周就放弃了。半年算下来,他一共去了15次。只好另想办法,他在网上买了一个按摩枕头,每天枕一个小时,两三个月下来,手麻的问题居然真的减轻了。
田利辉是年到法庭的,当时法庭人不多,一年半后,他就开始办案,每年多件案子,而年,这个数据已经变成了件。他说,现在一天开两三个庭,上午下午都有,很正常。审判庭也不太够用了。审完一个案子,有时候到处找审判庭,没有空着的就只有等。
△田利辉正在开庭
白天忙着开庭,判决就只能加班。周末小孩要去上培训班,他安排好接送的时间,中间就抽空到法庭写判决。他说自己有强迫症,案子太多,排期往往在一个月后,他怕当事人忘记,总会提前一周,打电话去提醒。这无疑又延长了加班的时间。妻子是一名会计,平时比他还忙,节假日几乎都在加班。田利辉说,每个行业都有自己的酸甜苦辣吧。大家都是为了平凡的生活在奋斗。
案子数量大,新类型也多。农转非,安置房指标买卖,被安置的人去世了,还可以找继承人过户。有的孤寡老人没有继承人,买指标的人找谁去?矛盾很容易就压到法庭。这些都是实践中出现的新问题,他们必须绞尽脑汁予以回应。
田利辉办理过最传统的纠纷,一丛竹子导致稻田减产,稻田承包人要求赔偿,结果第二年征地修路,这片稻田和竹子全都不存在了。他也办理过两个笔记本电脑产业链企业,因50万债权转让引发的纠纷,通过调解达成分期付款协议,保障了债权实现和企业继续生产。案件类型的参差,和陈家桥法庭辖区的城乡巨变密切相关。
庭长张邓蓉说,辖区西永镇、虎溪镇发展很快,几乎都城市化了;回龙坝镇、土主街道等属于城乡结合区,处于过渡时期;青木关镇、凤凰镇等地区农村较多,正在走向转型。时代发展的经纬之上,这里每天都在上演司法工作的“多重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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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贺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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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贺伟年出生,研究生是刑法方向,年毕业到法庭,接触民事,刚开始有点失落。彷徨时刻,是在西政执教的舅舅开导了他。舅舅说,你把司法资格证拿出来看看,上面写的也不是“刑法”资格证啊。崔贺伟猛然醒悟。
他开始积极面对家长里短,许多案件中的故事都让他既揪心又感动。一个离婚案件,女方坐月子期间,男方出轨了。女方负气出走,将女儿留给了男方,这一走就是20多年。虽然中途也回来过,但还是放不下心结,女儿也视母亲为陌路,她又再次出走。后来,女方人到中年,回来要求离婚,女儿指着母亲的鼻子破口大骂,指责她对家庭没有尽到责任。事实上,她的母亲在外地过得并不好,甚至一度捡废品为生,还患了肝病。崔贺伟给女儿做工作,让她认识到,确实是父亲有错在先。女儿含泪向母亲道了歉,但横亘在家人之间的巨大裂缝,却难以弥合。崔贺伟有时候会想起,不知道现在,这个女儿结婚了吗?她是否能够对母亲当年的心理体会得更多一点?
崔贺伟说,家事纠纷充满了人性纠葛。但现实的一地鸡毛中包藏的那点点温情,也闪烁着光芒,给人温暖和疗愈。有一户人家,家里开着厂子,条件尚可。结果儿子意外去世,家瞬间就垮了。儿媳为了女儿,和爷爷奶奶打官司,争夺房子。判决之后,崔贺伟放心不下,专门让这个儿媳来法庭,聊了两个多小时,告诉她这不仅是一套房子的问题,更是祖孙三代感情维系的问题。后来,儿媳答应,保证爷爷奶奶对孙女的探视权,女儿要是愿意偶尔回去陪老人住几天,也是可以的。
△当事人向法庭干警赠送锦旗
对职业方向的调整,对案件的用心感受,也伴随着崔贺伟自己的人生改变。他的女儿刚刚6个月大,以前由于通勤距离,他亏欠家人很多。现在,他说宁愿每天干晚一点,哪怕干到凌晨,也想尽量把周末两天空出来,多陪陪孩子,人最终是要回归家庭的。诚然,一个对家庭有热爱的人,才可能真正处理好每一个家事案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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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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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岁时,向容的白头发多了起来。她年出生,年进法院,十年磨剑之后,年1月来了法庭。她回忆说,领导找她谈话时,她答应得很爽快。她知道这里的通勤距离很远,但是她不怕体力上的辛苦,唯一担心的是自己已有家庭,学东西没有以前那么精力充沛、那么快。
陈家桥法庭辖区常驻人口超过60万,作为沙坪坝区法院唯一的派出法庭,它的定位和目标是为重庆国际物流枢纽园区和中国西部(重庆)科学城核心区提供高质量司法服务。前者承担着“一带一路”建设重任,集中欧班列集结中心、国家陆路港枢纽中心、中国陆海新通道营运中心于一体。后者则是推动成渝地区双城经济圈建设高质量发展的新引擎。巨大的工作压力不言而喻,向容对此非常清楚。
向容说她自己是比较顽强的人,现在考核越来越严格,她也不想让人失望。周末带娃的时候,游乐园下着雨,小孩在里面玩得很开心,她就在家长区将键盘打得噼里啪啦,和着雨声的节奏。她有两个女儿,大的8岁,小的5岁,她要上厕所时,会把大女儿喊过来,让她把笔记本电脑看着。有一次,向容带着孩子见一名女法警同事。孩子问法警阿姨,“你怎么不需要带着电脑啊。”向容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和同事都笑了,笑着笑着,向容的眼里就有了泪。
女儿不止一次戳中她的柔软。小女儿有一次对向容说,你从来没有接过我放学,这话让她哑口无言。后来,只要回院里开会,能够去接孩子的,她都会心急火燎地赶去。但即使这样,接过女儿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孩子的老师慢慢也习惯了她的缺席,知道法官也很辛苦,家长会没去,也不会再找她了。开会都是家里的老人去。有一次,大女儿的语文兴趣班,老人回来告诉她,孩子们都分享了“妈妈最喜欢什么”,大女儿说,“我的妈妈最喜欢工作”……
向容并不是天生就想扑在工作上。她说,作为法院人,时代发展的这个阶段,要求你必须成为攻坚克难的一份子。陈家桥法庭辖区很广,农转非的人口很多,他们有了钱,有的从事民间借贷,有的开始经营,但是他们的诉讼能力非常低,很容易就引发纠纷,这是社会转型的必然问题,法庭必须迅速予以回应,我们身处其中,责无旁贷。
在紧锣密鼓的工作中,向容始终乐观、积极,她说,比如长期未结案最后终于攻克了,她就很高兴,那份成就感可冲抵一切的辛苦。年,她结案件。她之前担心的学东西不够快,并没有发生。她认真对待了每一天,在每一份酸甜苦辣里埋头向前,不负信任,不负责任、不负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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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晓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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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和向容一起进法院的还有马晓敏,她年出生,年5月来的法庭,和向容时间上也差不多。生活和职业的拉锯在她身上表现得尤为明显。
全市第一批法官入额考试时,马晓敏正好面临着怀孕的问题。她的身体比较差,万般无奈之下,只好选择放弃参加考试。这并不是一个容易的决定。某种程度上,这几乎是一种对理想的牺牲。第二次入额考试,虽然成绩很好,但她刚好处于哺乳期,一些办案的指标受到影响,有所不足,她再次失去了这次机会。一直到第三次考试,她才终于顺利通过。这个过程说起来只有只言片语,但烙印在她人生里的,却是千山万水的跋涉。
△马晓敏巡回审判
马晓敏说,当初进法院时,同批20多个人,她是第二名,后来掉队了,难免就会自我怀疑,总感觉自己是不是要差一些啊?当然不是。领导为此找她谈过好几次,关心她的状态,第三次考试,民主测评中,大家也都很支持她,这让她获得了不少温暖,恢复了自信。
如今,马晓敏的小孩已经5岁,她经常加班,小孩在家常对其他人说,“马晓敏在加班,还没有回来”。早上,小孩会稚声稚气地跟她说,“祝你案子少一点,顺利解决”。看着孩子的笑脸,她由衷地觉得,通往理想的过程虽然曲折了一些,但是一切都值得了。幸福的家庭、理想的职业,是她希望的全部。
后来,马晓敏才知道,由于自己当时背负巨大的压力,远在哈尔滨老家的母亲动了手术,都没和她说,等到恢复得差不多了,才告诉她。马晓敏为了孩子,在追逐职业理想的道路上,选择做出牺牲。而母亲为了照顾她的工作,也在默默牺牲。这就是家人之间的羁绊啊。这份羁绊会让一名法官更懂得生活中的珍贵,更懂得用心去守护好每个家庭的这份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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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邓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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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邓蓉是陈家桥法庭的第一任女庭长,她有着院机关政治处、党办和民四庭等多部门工作经验。沙坪坝法院正在把大量优秀的人才选派到这里,丰富的审判、执行、调研、管理经验都在向这里汇聚。
她说自己以前处理劳动争议,被安排来法庭,担心经验不够,也担心顾不上家里。但让她感到温暖的是,到这里之后,工作非常顺利,同事们熟悉了,都叫她张姐,工作氛围很舒心,也很温暖。她深觉自己非常幸运,老庭长和前面的同事的积累,等到她来了,就开始开花结果,法庭得到了很多荣誉,也受到各界